把夜鹭接回家的第三天，陆湘就有些后悔了。
这个小姑娘的确遵守了大主教的要求认真地向他们学习了，但是吧，她学习的对象是宋岚，这两个人一个喜欢吃一个喜欢躺着，凑到一起产生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极具毁灭性。
宋岚已经连续三天没下楼走过路了，理由是他在第三中立国的时候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导致回到家后腰酸背痛腿抽筋。
陆湘承认自己的确从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宋岚的疲劳值，但是他现在应该正值体力最佳的年龄段，怎么生活作息已经朝着老年人靠拢了？
这天清晨，陆湘正坐在办公桌前，严肃地思考着如何让宋岚振作起来，一位不速之客敲响了她办公室的门。
五颗星的金星勋章表明了他的身份，和他一起进门的还有一支完整的媒体团队。
陆湘对于这位四十多岁，作风硬朗的中年男人并不陌生，就在不久之前，他作为五星救助者还参与到了大征兵的呼吁之中。
前线战事的失利以及日益激化的矛盾，让他的名声受到了极大的影响，近期网上对于他的嘲讽接连不断，他也从知名的军事专家转变成了网民眼中的小丑。
他的眼神中满是疲惫，似乎已经被网络上的声讨折磨得焦头烂额了。
陆湘有些佩服中年男人和他团队的胆量，边境城市对他的抵制是最强烈的，这几天甚至有人在街上焚烧对方的海报和画像，要知道，在联合政府公然侮辱救助者是要被定罪的。
不过对于那些激愤的市民，执法者们都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他们都是大征兵的直接受害者。
被派上前线的可能是他们的家人、亲戚、朋友，那些人要么死在了战场上，要么成为了被联合政府认定的叛军——当昆卡拒绝了联合政府的召回命令之后，他和整个远征军都被视为了反抗军，联合政府对他发布了高达4729万瓦的悬赏令。
这都是近三天之内发生的事。
继“老鼠”之后，十七区又一位悬赏超过千万的大人物。
“你好，英格列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么？”
陆湘开口问道。
“事实上，我们的确有事希望能拜托你们，这对于我……不，应该说整个联合政府当下的局势都非常重要。”
英格列自行坐到了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将心中的不快压了下去。
在他看来，陆湘只是一个三星救助者，和他之间的级别相差悬殊，然而她非但没有迎接自己，而且在见到了自己之后，还一直端坐在办公桌前，仿佛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客人。
如果不是近期的舆论形势对他不利，他可不会来到十七区这种落后又偏远的鬼地方。
迫于公司的安排，他不得不拉下架子。
因为根据他们掌握的最新消息，陆湘和宋岚成为了这场战争中唯二归来的人，剩下赶赴前线的士兵要么被变异体啃得骨头都不剩，要么就加入了昆卡的部队，成为了违抗联合政府命令的叛军。
在这样的局势下，联合政府急需一位从战争归来的士兵向那些尚被蒙在鼓里的人们讲述第三中立国所发生的“真实情况”。
联合政府和评议会希望大众了解到大远征失败真正的原因——叛军领导者昆卡与巴洛萨集团和月蚀教勾结在了一起，他们事先向对方透露了远征军的登陆信息，利用变异体坑杀了那些不愿与他叛乱的忠诚之士。
届时，他们还需要讲述昆卡和那些叛军是如何以“营救”为名，实则逼迫残余的部队与他们一起发动叛乱，而那些不愿意与他同流合污的人，则被他们捆绑起来丢进变异体之中。
《血腥叛乱》。
在出发前，他们的团队就提前撰写好了演讲的标题，并且还制作好了用于左证这些“真实叙述”的影像资料。
而现在，他们只需要找到一个能够取得市民们信任的角色来完成这项工作。
陆湘无疑是最优秀的人选。
可是她“叛逆”的性格让评议会不放心把如此重要的工作交由她来完成，如果陆湘是那种能堂而皇之地面对着镜头说谎的人，那么当初也就不会被调派来十七区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于是，他们把注意力放在了宋岚身上。
英格列和公司的团队近期花费了大量时间来了解宋岚其人，调查的结果让他们不禁喜出望外。
从外界各方面对宋岚的评价来看，他是一个性格平和，与世无争的老好人。
在执法者部门里从事文职工作，从来没有因为工作问题与人发生过口角，甚至就连部门里脾气最火爆的执法者在谈论到宋岚时，都会竖起大拇指夸上几句。
可是，这种所谓的职场老好人，在他们看来正是软弱的体现，比起陆湘，宋岚要好拿捏得多，他们相信只要他们稍稍用些小手段，就能让宋岚向他们妥协。
想到这里，英格列挤出了一丝笑容，“陆主管，如果方便的话，能否安排我们与宋科长见上一面？”
“为什么？”
听到宋岚的名字，陆湘皱起了眉头。
“宋科长是这场战争的见证者，我们的团队希望对他进行一次专访，这不会占用他太长的时间……而且，虽然这场战争的结局不尽如人意，但是评议会依旧希望履行战前动员时向人们许下的承诺。”
论功行赏。
他们相信这对于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职员来说，一定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
与此同时，陆湘公寓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躺在沙发上的宋岚给了夜鹭一个眼色，这个正在专心致志地啃着核桃的小姑娘便立刻光着脚跑去开门了。
不管别人怎么说，夜鹭的入住对宋岚的生活产生了诸多好处。
以后就连拿快递，下楼丢垃圾的功夫都能省去了。
不一会儿，门廊处传来了夜鹭的呼唤，“宋岚，是李大爷，他来找你了！”宋岚终究没能买到鞋子。
变异畸变体的入侵让安提岗所有的商店都陷入了停业状态，加上一场波及了整个城市的“月亮瘟疫”，如今鞋店老板是否还活着都是未知数。
不过醒来后的夜鹭为两人提供了新的解决办法。
她将自己的右手变成了一个小锤子的形态，直接将鞋店的门敲出了一个窟窿。
“这似乎有些不太好吧……”
宋岚看着鞋店里琳琅满目的鞋子，其中不少都是第三中立国的风格。
他们的正式身份是执法者，跑到别的国家进行零元购这种行为无疑违反了他们作为执法人员的准则。
“我会为老板祈福的。”
夜鹭双手合十，态度无比虔诚地说道，“德拉里神父教过我为人祈福的方式，愿老板灵魂所去的地方没有苦难。”
“为什么你要以老板已经死了作为前提来进行祈福？”
“因为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砸坏了鞋店的窗户。”
夜鹭用理所应当的口吻说道。
月蚀教教规森严，即使是“告死天使”也不能在大街上横行霸道为所欲为，这种私闯民宅的行为是严令禁止的，严格的教规也是教众们团结一心的重要原因，教会的执政官们也从不会在日常生活中恃强凌弱。
她很清楚，这事如果传到了大主教的耳朵里，她至少得被关上一个星期的禁闭。
可即便如此，夜鹭依旧砸得义无反顾。
因为她在睡得迷迷湖湖的时候，听见了宋岚和陆湘之间的谈话，再过一会儿他们就要离开第三中立国，回到十七区去了。
她想要报答两人，还有整个虫群。
并不只是因为宋岚投喂了她许多从未品尝过的美食，更因为他们的到来让这场终结之祭有了不同的结果。
而就在宋岚拿着一双鞋陷入了犹豫之时，闻讯赶来的审判庭成员包围了他们。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一世英名竟然毁在了一双鞋子上，从审判庭成员严厉的眼神以及街上人们指指点点的样子来看，他们显然不相信他们三个砸烂鞋店的窗户，闯进鞋店里其实是想为下落不明的鞋店老板祈福。
更糟糕的是，审判庭的队员进来时他手里正好拿着一双鞋子。
“一人做事一人当，鞋店的玻璃是我砸坏的！”
夜鹭挺身而出，强硬地说道。
“我知道。”
审判庭的队员说道，“有人举报了你们，这件事已经传到了大主教的耳朵里。”
听到了大主教的名号，一副法外狂徒架势的夜鹭顿时蔫了，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脑袋，畏畏缩缩地问道，“是知道我砸了鞋店的玻璃吗？”
“当然。”
审判庭的队员斜了她一眼，旋即对宋岚和陆湘两人说道，“大主教想请你们去她的居所一趟。”
……
等待的时光无疑是煎熬的，好在宋岚的脚上终于穿上了一双新鞋，让他袜子破了洞的地方不至于再饱受漏风的困扰。
他忽然间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既然他们已经被当成偷鞋贼请来了这里，不把鞋穿上岂不是亏了？更何况他们又不是没有钱，一会只要把误会澄清，再把鞋的钱结了就万无一失了，他相信月蚀教的大主教肯定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把他们请来自己的居所。
大约一刻钟之后，大主教推开了居所的房门。
跟在她身后的是已经遭到了严厉教训，低着脑袋，仿佛个头都矮了一截的夜鹭。
“抱歉，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把你们请来了这里。”
说话时，赫丽菲斯还不由自主地瞄了宋岚的脚一眼，“看起来新鞋还挺合适的……我还没来得及亲自感谢你们，如果没有你们的帮助，恐怕我不会意识到月神的预兆是一场阴谋。”
“不必谢我们，我们都有着共同的敌人。”
宋岚好奇地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向教徒们公布月神的阴谋？”
事实上月蚀教内部所面临的问题要严重得多。
他们的信仰与凝聚力几乎全都是建立在月神的基础之上，对于教徒们而言，恐怕没有比信仰崩塌更沉重的打击了。
“我依然相信，‘神’是真实存在的。”
赫丽菲斯看起来仿佛忽然间想起了某些美好的回忆，展颜一笑，露出了浅浅的梨涡，“我相信命运的安排，我也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也会明白这些，过去是我陷入了死胡同，倒是你们的到来，让我想明白了这些。”
真正能让他们远离痛苦的方式并不是肉体上的改变，『相信』本身就能为他们带来力量和希望。
“不过我们和巴洛萨集团的确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处理，我们要找到治愈‘月亮瘟疫’的解药。”
那些来自月神意识的种子依旧存在着，这或许也是巴洛萨集团将其称之为罪恶基因的缘故。
如果找不到解药，“月亮瘟疫”迟早有一天会再次席卷这个国家。
“那就祝你们好运了。”
宋岚开口说道，在这个问题上，他也无法给予赫丽菲斯更好的建议，他只能寄希望于他们最终能找出一条对抗上层意识体侵蚀的道路。
“我希望我们的联盟能够继续维持下去，我有预感，迟早我们还会有并肩战斗的一天。”
说着，赫丽菲斯的视线飘向了一直用眼神偷瞄他们的夜鹭，“对了，我刚才和这个孩子谈过了，了解到了她的一些想法……按照月蚀教的教义，当街抢劫是非常严重的罪行，即使‘告死天使’也不能轻易地免于责罚，但是念在她这次立了功，我打算给这个孩子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赫丽菲斯的双手搭在了夜鹭的肩上，将她推到了陆湘和宋岚面前，“为了我们的联盟能够更好的持续下去，就让这个孩子来成为联络员吧，正好我也希望她能跟随你们学习……当然，这一切都需要你们点头同意。”
夜鹭眼巴巴地看着宋岚和陆湘，像极了一个被遗弃在路边的小动物。
可怜弱小又无助，但相当能吃！
宋岚觉得这句话用来形容夜鹭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就让她暂时留在我们身边吧。”
陆湘点了点头，“那么，我们也要告辞了。”
李大爷？
宋岚一头雾水地按下了暂停的按钮，这位门卫大爷大白天地来找自己做什么？
他穿上拖鞋走向门口，然而还未靠近，就听见了李大爷激动的呼喊。
——“英雄！”
这两个字吓了宋岚一大跳，对他造成的心理阴影甚至要比科洛影业近期出品的惊悚片还要强烈得多。
“大爷你别瞎叫，这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没有误会，你看看这就是你吧？”
李大爷一大把年纪了，却犹如追星族一般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宋岚。
映入眼帘的照片让宋岚眼前一黑，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照片下面的描述——战争英雄，宋岚。
“这是谣言。”
“不对，这是救助者的官方网站，怎么可能是谣言呢？”
李大爷紧接着露出了一副早已看穿一切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小子深藏不露，迟早有一天会大有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