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垃圾场之前，宋岚从公共休息室的果篮里带了几个橘子，既然是去探望英格列，两手空空有些不太体面，这些橘子都是法莲娜从核心城市的果园空运过来的，在十七区的市场绝对找不到它们。
而英格列先生则完全被昨天的发现吓破了胆，到了现在都没有缓过神来。
他按照白竹博士调查到的地址来到了一栋私人别墅，别墅的所有窗帘都是拉起来的，宋岚按了好几次门铃都无人响应，直到他拨通了英格列的电话，后者才犹如一名地下工作者一般在二楼拉开了窗帘，看到了宋岚在门口徘回的身影过后，通过远程操作打开了前院的安全锁。
宋岚刚一进门，英格列胳膊里的热能切割刃就挡在了他的身前。
梅黛尔嘲笑英格列胆小如鼠，但他却是继柴可和多拉戈-萨弗隆先生之后，第三个敢拿着家伙在宋岚面前比划的。
“塑料袋里是什么？”
英格列面色苍白，警惕地问道。
“橘子。”
“橘子？打开我看看。”
宋岚照着他的话打开了塑料袋，但这显然不能让英格列失去戒心，他又说道，“你自己先吃一个。”
见宋岚拨开了橘子皮，把半边橘子送了嘴里，英格列才咽了口唾沫，又僵持了两三秒，才说道，“你先把橘子和塑料袋丢过来。”
自从昨晚跑回别墅之后，他整整一宿都没合眼，连随行的厨师都被他连夜遣返回去了，期间他没敢联系任何人，就连私人助理也不例外，他生怕自己被某个长得和团队成员一模一样的生物给噶了。
尽管他把热能切割刃收了回去，但却转身从厨房里拿出一把厨刀，递到了宋岚手里，“拿这个在你手掌上划一下，你放心，这里有愈合喷雾。”
宋岚被英格列神神叨叨样子弄得有些无语，但这更加证明了英格列知道不少关于蠕虫的事。
为了他所知道的情报，宋岚强行压制住了把刀插在对方后脑勺上的念头，将刀刃抵在自己的手掌上划拉了一下。
血液顺着伤口流了下来，英格列手里捏着半牙橘子，眼睛死死地盯着宋岚手掌上的伤口，他默念了十声见伤口还在流血，才拿出一个愈合喷雾抛给宋岚。
“行，你没问题了，进来吧。”
宋岚刚一进门，他就把门反锁了，在确认了宋岚是自己来的没有人跟着，才终于放下了心来。
别墅内部的装修非常豪华，墙壁上还有不少『北极星联盟』的海报，客厅的玻璃柜里摆满了当红救助者的珍藏版手办。
这里应该是『北极星联盟』在十七区的房产，专门为前来这里拍摄电影的救助者居住用的。
“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不是你把我叫去的么，你怎么自己先跑了？”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不就是几张人皮么？之前我们去犯罪现场的时候也见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岚采取了激将法战术，“你堂堂一个五星救助者，难道怕这个？”
“那是人皮的问题么？那是……”
英格列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好半天之后，才用生硬的语气说道，“总之你想活命的话就别继续查下去了。”
事实上从昨晚开始，他就陷入了强烈的自我斗争之中，理智告诉他，他应该马上离开十七区，回到最安全的第一区，反正之前赚的钱已经够他下半辈子挥霍了；但是另一个声音却又在告诉他，这是他翻身的唯一机会，倘若不抓住这个机会，自己就注定要在人们的骂声与嘲讽中度过余生。
对于早就不缺钱的英格列来说，社会地位和认同感也是不可或缺的。
而在他做出最后的决定之前，宋岚就找上门来了。
英格列跑了会神，再一抬头发现宋岚已经不在客厅了，他正站在靠近厨房的餐桌前，皱着眉头一脸嫌弃，“我说哪来的一股湖味，这是你做的？”
盘子里放着一块焦黑的牛排，从只动了一口的痕迹来看，牛排的味道应该是难以下咽的。
宋岚想起了进门时英格烈让他先把橘子丢过去，便猜到这种在富贵生活中享受惯了的救助者应该是习惯了核心城市的食物，可是在把厨师赶走之后，他也只能自己上手试了试。
不出意外的，英格列先生获得了一块烤焦肉G。
“别看了，那玩意不能吃。”
英格列坐在沙发上，又把被子裹在了自己身上，只留了一个脑袋在外面。
冷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当人缩在被子里的时候，会产生一种强烈的安全感。
几个橘子对他来说就和塞牙缝没什么区别，他瞥了一眼只剩下橘子皮的塑料袋，心里怅然若失。
“我知道。”
宋岚走进了厨房，在冰箱里翻找了一下，冷藏室里堆满了刚运来不久的食材，他取出一块牛排，准备好黄油、胡椒、迷迭香等配料，热了锅。
滋滋的声响很快引起了英格列的注意，他的注意力终于转移到了厨房时不时飘过来的香气上，诧异地问道，“你还会这个？”
这香味都能和他花高价从大餐厅挖过来的主厨不差上下了。
“领导喜欢，平时肯定得多琢磨。”
“你是说陆湘？”
“嗯。”
“以你现在的势头，她很快就不是你的领导了，如果不出意外，公司接下来的计划就是把你调去核心城市。”
“那不行，我不去。”宋岚摇了摇头，“这么好的领导可不常见。”
“你是不是傻？”第二天一早陆湘要赶去局里上班，休假在家的宋岚就只能临危受命，替她去垃圾场一趟。
由于东南银行大劫桉的缘故，关丽丽团队的拍摄计划也向后延了几天。
宋岚一早抵达休息室的时候，白竹博士正倚靠在沙发上打盹，助手正坐在她旁边帮她补眼妆。
见他进门，助手正想叫醒白竹，却宋岚用眼神制止了。
“让她睡会儿吧。”
宋岚用口型传递着消息，他了解白竹博士的习惯，她绝对是虫群之中当之无愧的熬夜冠军，通宵不睡是常态，即使没有遇到事，她偶尔也会因为追剧写代码等原因彻夜不眠，以至于他至少有一半时间见到白竹时，她都有着明显的黑眼圈。
而在垃圾场住习惯了之后，她更是肆无忌惮，梅黛尔给她的抗疲劳药片被她每天当成润喉糖一样拿来润嗓子。
从隔间里出来的梅黛尔捧着白竹一大早塞给她的资料，看着已经熟睡了的白竹叹了口气，小声说道，“萨缪恩他们还在地下水道寻找蠕虫的踪迹，暂时还没有什么线索。”
想要从偌大的城市地下水路里找出一只蠕虫的下落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以那只蠕虫的特性，它说不定又一次变成了其他人的模样，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不过这的确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因为东南银行的七个劫匪极有可能也是蠕虫假扮的。
回到隔间，梅黛尔才继续说道，“白竹没猜错，劫匪之所以能如此迅速地攻克公司的网络安全系统，是因为他们之中有一位就是负责银行的网络安全工程师，昨天大约凌晨4点的时候，他的家属向执法者部门报了桉，称他彻夜未归，也断了所有的联系方式。”
难怪陆湘今天一大早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赶去局里了。
宋岚在心里滴咕了一句，感叹道，“没想到公司也会出内鬼。”
“按理说是不会的，这些处于重要岗位的职员操作系统里都会安装追踪和病毒，除非他是活得不耐烦了才会想到策划一起银行劫桉。”
梅黛尔言传身教，当初她为了摆脱云纲生物制药在她脑袋里的病毒可是差点连命都没了，她给自己注射了一针管吞噬者病毒原体才让自己被烧了的大脑恢复了过来，其副作用就是她永远都变成了现在这种半人半虫的状态。
“所以我们推断真正的工程师早就死了，最近替换他工作的一直都是蠕虫。”
说罢，梅黛尔挑了挑眉。
因为根据工程师家属报桉时的笔录，在劫桉发生一天前，她的丈夫还是正常的，要是让她知道晚上和自己睡在一起还搂搂抱抱的是一只蠕虫，她恐怕这辈子都得生活在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之中。
“如果我们的推测成立，那么这些蠕虫变成的受害者不但能隐瞒过他们最亲近的人，而且还能获得他们的知识和技术……我们已经让老萨派人盯着工程师的家属了，他们也在可能被感染者的名单之中。”
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就算他们也无从得知究竟有多少人被这些蠕虫给替换了，至少在他们做出抢劫银行的行为之前，就连身边的人都没法发现他们的不同。
宋岚略作思索，问道，“有没有办法检验出来？”
“理论上来说，是有的。”
“理论上？”
“被蠕虫替换了的人会产生极强的自愈能力，所以只要砍掉他们的手，或者在他们身上开个洞，就能识别出他们是否被替换了。”
梅黛尔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如果这么做的话，我们就会成为联合政府成立以来最恶劣的恐怖组织。”
就算是十七区过去那些最穷凶极恶的帮派分子，也没有丧心病狂到在街上见人就给他们开洞的地步。
“如果老萨他们能捕捉到一只活体，我们就能展开研究……对了，现在倒是还有一条线索，那个半路脱逃的英格列，他显然知道些什么。”
真正把英格列吓得连滚带爬的并不是隐藏在下水管里的人皮，而是制造出这些人皮的蠕虫。
“白竹昨天连夜查了不少关于他的资料，作为一名五星救助者，他实在是一个水货，能拿到五星金星勋章都是靠着『北极星联盟』硬捧出来，走的是偶像派路线，给他安了个『全民导师』的名号，名声还没跌落谷底之前，整天都在直播平台或者电视节目上维持着为人们答疑解惑，给予他们人生建议的导师形象。”
这种“长辈”、“老师”型的人设最怕的就是形象崩塌。
“这倒也未必吧，我看他的义体植入程度挺高的，而且还有超载系统……。”
宋岚不得不为英格列站出来说一句话。
这哥们虽然胆小如鼠，但好歹上门的时候给他们送了个汉堡，倒也不必把他贬低得一文不值。
“超载系统是需要天赋的，至少目前来说如此，我还在公司上班的时候听说过的核心城市赛博疯子事件至少有一半是这玩意搞出来的，这玩意根本就是个残次品。”
梅黛尔忍不住吐槽。
所谓的超载系统并不是改变时间的流速，而是提高植入者本身的反应速度，如果需要配套使用，他们浑身上下的零件都需要根据超载系统换个遍，这样才能让自身跟得上超载状态下的速度。
“我之前还问过法莲娜，她说根据统一军工今年的统计，她说95%的人大脑都无法适应时间流速的改变，就这样他们每年还在不停找人把这东西强行塞进他们的大脑里……至于英格列，他的确有这方面的天赋，但是他的心理素质实在是太差了。”
“看得出来。”
“不，我的意思是他的心理素质要比你想象中还要差得多。”
梅黛尔从资料中翻找出了一页递给了宋岚，“这是白竹查到的，『北极星联盟』本来一开始对他的救助者生涯规划走的是硬派的战场英雄风格，结果第一次让他去‘外界’对付反抗军的时候，他就夹着尾巴开熘了。”
于是公司被迫改变了策略，“他只能打碾压局，履历里超过80%都是公司策划后走了个过场的，所以他很清楚，一旦被公司抛弃了，他什么也不是。”
“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胆气十足。”
经梅黛尔这么一说，宋岚反倒有些同情起英格列了，“说实话，我胆子也挺小的。”
比如每次看恐怖片的时候，他都要把主管抱在怀里心里才能踏实。
梅黛尔给了宋岚一个白眼。
他和英格列的胆小完全不是一码事。
英格列是遇事自己跑了，宋岚则是在被吓出了“应激反应”之后一不小心把闹事者给放倒了。
这能一样吗？
“英格列昨天晚上回到住处之后就一直没出来过，估计被吓得不轻，我准备让老萨带些人手去给他一些压力，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里问出些什么。”
“让老萨继续去找蠕虫原体吧，你把地址给我，我去一趟就行。”
宋岚一反常态的行为让梅黛尔愣了愣，好半晌儿，她才说道，“问话就行，没必要杀人，虽然他是个水货，但要是真有五星救助者死在了十七区想要压下去也比较麻烦。”
“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宋岚真心觉得这些人对他都存在着很深的误解。
之前陆湘回家的时候，也怀疑他把关丽丽和她的团队给刀了。
“隐藏得很好的杀人狂。”
梅黛尔眼神认真，一点也看不出开玩笑的样子，“据统计，和你打过交道的救助者没几个能善终的。”
愚鹅，一群愚鹅！
“我只是想和他心平气和地谈一谈，或许还能交个朋友。”
“明白。”
梅黛尔点了点头，“处理好善后工作，别被人发现了。”
英格列急得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一脸不可思议，“只要你按照公司的要求行事，名声、权力、财富，要什么有什么，等你去了第一区什么样的美人都有，而且在风头过去之前整个评议会都是你的靠山！”
他现在恨不得往宋岚脑袋上安装一个思维行动控制仪，用他丰富的经验来替宋岚操作了。
“喏，牛排好了。”
宋岚没接英格列的话，他把滋滋冒油的牛排端上了桌。
作为局里人情派的代表人物，他希望尽量能以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
“行，我明白了。”
饥肠辘辘的英格列立刻坐到了桌前，狼吞虎咽地把牛排塞进了嘴里，“唔，不错，你不比那些大餐厅的主厨差，而且没想到还挺专一，这在我们这一行可不常见。”
“我不是你们这一行的。”
“随你怎么说。”
一时间，客厅里便只剩下了咀嚼的声音，大约十分钟后，英格列才往椅子上一靠，回味完了牛排的滋味。
苍白的脸色有所好转，他看待宋岚的眼神也产生了些许的变化。
思忖片刻，他终于叹了口气，说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